关于音乐剧《兰波》

也可以叫“天才和他身边的男人的故事”,嗯。

 

黎戈说,做人的缺点往往是写作的优点,这大抵是句箴言。天才的成就是辉煌而无可比拟的,但天才周围的人是痛苦的,至少也要承担天才作为天才的代价。譬如梭罗主张不给国家交税,大笔一挥酣畅淋漓,义正辞严。然而还不是他的朋友年复一年地帮他代缴税钱,这才没折腾出牢狱之灾,允许他为理想世界不懈奋斗。

兰波也是如此吧。

 

我是个不会读诗的人,读的少,也不得要领。于是当然地,我也没有读过兰波的诗,只知道他是诗神的宠儿是天赋的奇才,没了。

这与生俱来的能力是他写作的根源吧。17岁,可以因为巴黎一封信就远渡重洋,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虚伪的诗坛痛骂,可以脑子一热就和情人私奔,弹尽粮绝,依然紧紧攥住笔头,让美的文字在纸页上肆意流淌,仿佛灵感多得不要钱一样。

少年的兰波可以活在梦中,魏尔伦却不行。他是大人,有家室,心事重重。他当然爱与兰波一同度过的时光,但他也迫切地需要符合秩序的生活。他说为了写诗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尖利刺耳的指责与谩骂总是突如其来地席卷了他的脑海,像是要索命。这十分像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在剧中也看到,他靠酗酒来写作和维持生命——然而这也是不可靠的,魏尔伦的抽屉里时时放着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有时把它拿出来抵着脑袋;如果没扣得下扳机,就再把它放回原处,等下一次开启。可以说他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稍不注意就会向另一个世界无限地滑落。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是兰波,那个才华横溢无与伦比的兰波,拯救了精神世界无比困顿空虚的魏尔伦,让他活。

但是,在开头已经说过:天才的身边人总是要受苦的。兰波在精神上给予他多少支持,就在物质上带给他多少打击。空空如也的钱袋,起诉书,离婚协议书,无休止的道德谴责与白眼,无数次来自出版商的拒绝,诗坛的排斥和不理解,这些恰是魏尔伦世界中除却兰波的那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兰波带给他的另一部分。于是这样去想,爱和恨难道不是一体的吗?他们将兰波称为恶魔,从这点来看,不是合理得完美吗?可是诗的世界或许实际上遵循着另一种法则么。总之,我们应该知道,生活不会是圆满的,如果你不是个足够极端的天才,就一定要旋紧理性的螺丝,精确而公平地为自己称量必要的成分。总不能违背了世俗道德,一面又渴求着俗世的认可吧?——魏尔伦被一时的激情与喜悦冲昏了头,忘记了这点。

他当然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兰波则是一个很彻底很纯粹的存在了——与他人相比,就天才而言。然而这也带给他致命的两个缺点:对现实的无知,与对精神世界的过度好奇。他不大会为别人着想,这简直是太明显的一点。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个令人发指的自恋狂。可若非如此,兰波怎么能写出散发着光芒的诗句呢,他的作品何以动人呢,天才如何是天才呢?兰波强大的吸引力,让周围的人不得不围紧他去旋转,也帮他挡住了一些外界的干扰。大约平庸又不甘平庸的人总是无法忍心对自己耀眼的刺目的朋友放任不管的。我无法成功,因而我至少要帮一个可能成功的人去实现一些东西,以此来证明自己并非全无价值。不过与此同时,由于他们亲爱的朋友太过于突出,以致于一般的“有价值”到了这炽热的火球的附近,全被融化汽化为了虚无。这到底是在肯定自己还是在否定自己,全在一念之间,是太过复杂的东西。只是在我们这些无法直视那光芒的俗人眼里,月亮才是值得传赞的美好啊。

兰波的引力太过强大,导致他最终向内坍塌,“自我毁灭”。真正的诗究竟是什么?故事并没有给出答案。魏尔伦指着兰波的日记,那些苦痛干裂的文字,他说,这就是兰波的最后一首诗。是什么呢?我觉得,那就是生活本身吧。

我不会说一篇时评毫无意义,我不会说一部小说毫无意义,但对于诗,我穷尽一切办法也读不懂的那些诗——本着不动摇自我肯定的前提,我还是不由得产生了疑问:这真的不是一场惊天的骗局吗?

当然不是,我必须首先给出这个答案,不容置疑。阅读需要背景,需要悟性和逻辑,需要基本的技巧。这是坂口说的。“无论如何,基础的技巧必须让读者自己掌握,这一点绝不可以退让”。不能因为看不懂,就武断地判了这作品死刑。这与兰波在经历种种人事变幻,最初美好的理想与激情破碎之后,对自己奉献了人生的事业所产生的不容忽视的质问,是绝不相同的。

然后,什么才是真正的诗呢?

兰波说他不为幸福而活。我相信这话,但这话是有问题的。人首先是动物,有基本的生理需求和生存的本能,这是任你精神品质如何高贵思想如何深刻也无法改变的。你当然可以与之抗争,但过程必然艰苦无比,结果未必成功。追求快乐毕竟是生活的必需。一个忧郁而美丽的人,由于他自己先设下了悲伤的框架,他是难以看到晴朗的阳光的。这也许是创作的必需,但恰恰不是生存的必需,甚至可以说是站在了生存的对立面。

当然我们知道,他最后的确是死了的。

不过,是为了写诗吗?

 

兰波写日记。他写道,无论是店里的老板、伙计、行人,一切都是那样的丑陋。生命是不幸的延续,我们为何存在于此?

先说丑陋。丑陋的是什么呢?样貌,气味,行止?我想他指的是人性,或许更确切一些,是人性的自私。过于深入生活就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为一块铜板而争吵不休,大打出手;把沾满油污的一块肉偷偷藏进衣兜;对流浪汉破口大骂,转眼又对老板鞠躬哈腰,毕恭毕敬。这样的丑陋我们每天都能见到。可这是否真的意味着人就是丑陋的?先前看到一个十分恰当的比喻,说为什么不要考验人性呢?因为人性就像一次性筷子。大家都知道只会用一次,不会指望它和不锈钢造的一样结实耐用,所以不会有人故意去掰一次性筷子,因为我们知道,只要在这个当下它能完成它的功能就好。在不过分的前提下,道德应当是有一些弹性的。而为何先前兰波着迷于做一个“通灵者”而不会过分关注这些琐碎的丑陋呢?因为那时他尚在法国,有经济来源,有每日聊天的朋友,有必定会得到赏识的才华与自信,可以做幻想国里的王子。

然后,生命是不幸的延续吗?我们为何要忍受这些不幸,存在于此?兰波之所以会认为生活即不幸,大约是他看到了无法忘怀的丑陋,而不得不忍受这些丑陋的自己是不幸的,向这些丑陋委身屈服的人也是不幸的。只是这是否真的成立,我对此存疑。生命必须忍受相当程度的不便,因为目的是生存。因为生存的目的,无他,依然只是生存。对此发问的人若是无法明白这一点,并由此发展出自己独特的处世之道,是会无一例外地堕入虚无的深渊的。

我依然是敬佩兰波的。因为他说,我绝对不会自杀,我会活到死的那一天。远在非洲,无亲无故,拖着一条病腿,生活难以为继,却依然说,我一定会活到死的那一天。这等对生命的坚持和郑重,我是敬佩的。

还是想起坂口的话。“既然总有一天会死所以不如现在就自杀吧,这个观点是不成立的”。我们还是会选择活下去,哪怕是丑陋地。

 

如何定义艺术?如何定义诗?对兰波来说,对我们来说,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诗”呢?

我自然无法回答,但也狂妄地有一些想法。我想,诗也许分好坏,却无论真假。所有的诗都是真正的诗,十四行诗是,现代诗是,打油诗也是。而一切归根到底,来自于大脑,来自于纸笔,来自于我们的梦境和现实,来自于唯一的真实,即生活本身。

或许兰波在非洲也看到了这一点吧。人们工作,吃饭,喝水,睡觉,维系生命和生存的必需。在法国的生活也是真实的生活,只要是人在活着,那就是真实的生活。

 

生活并不美丽,生活是丑陋的。我们不一定要热爱生活,但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真实。

 

剧的最后是我格外喜欢的部分。德莱尔和魏尔伦翻阅兰波的日记,他们朗读,歌唱,并从中发现自己。兰波从他们的回忆中走过,走出,一步步走向了永恒。曾经被魏尔伦揉烂的那一首《绿》,是兰波日日念诵的心上之作。德莱尔并非诗人,却起到了维系兰波和魏尔伦两人关系的重要作用。而最后一起追忆兰波的,也恰恰是这两个被天才遮住了光辉的“普通人”。天才是被普通人成就的,我由衷地为这一点高兴。

 

我更倾向于对三人间思想上的交流进行讨论,而非爱情上的。生存是每个人都面临的重要命题,而相比之下,这部剧对于“怎样活着”这件事所带来的启迪,是远远超出简单的爱慕之情的。

要说的是,个人认为在剧情上对于将兰波称作“恶魔”这件事铺垫的不够到位,仅靠演员的简单说明也不足以对困窘的生活状态形成全面的认知。不过对于危机的渲染,高潮的处理都是很漂亮的,魏尔伦开枪时兰波的表现力一绝,满幕的猩红和一束追光也用的很精彩,包括最后兰波的独白。整体来讲的话,情节和对白是能引发很多思考的,张力也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种。


* 从狗崽的微博搬过来了

 
评论(2)
热度(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Powered by LOFTER